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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3章平陽去世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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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3章 平陽去世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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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始二年,秋九月,旱。募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。

這次的旱災,大司農已經拿不出多少錢來了,水衡補上後,少府也要想辦法,所以整個朝野又開始為了錢想辦法。

桑弘羊、許守、上官桀、公孫賀不可避免成了宣室殿的常客,這個時候,就是劉徹私下再不想見衛子夫,表面上總是把場面撐得很足,不然他還要再讓人給衛子夫轉述一遍。

倒不是麻煩不起,而是劉徹一天也不想過拮據的日子,國庫充盈起來越快越好。

這時候平陽公主總會得意的跟衛子夫炫耀,“看!還是本公主有遠見吧?要不是當初我跟你作對,你哪有這樣的金錢優勢去打壓趙夫人和李家?陛下現在就是想繞開你,都繞不開。”

尹婕妤這個時候總會好奇的問道,“作什麽對?”

衛子夫:“........”

顏容華和李八子總是相視而笑沈默不語,時過境遷,曾經的水火不容也能拿來打趣了,果然,女人一旦有了共同的敵人,是什麽芥蒂都能放下的。

這兩人心有靈犀的樣子,總是把尹婕妤的胃口吊得足足的,每次不順走尹婕妤幾件首飾後,是不會開口給尹婕妤講往事的,關系倒是越來越好。

唯獨邢娙娥倒是很少來,跟誰都不鹹不淡的來往著,在衛子夫和劉徹的兩方陣營中,倒是各有一席之地。

不過,正如衛子夫所說的,滿朝上下也就一個桑弘羊還能稱作柱石,在錢財之上,是無人能出其右.每天算起賬來,許守、上官桀,再加上劉徹和衛子夫,合起來都算不過他一個。

這時候,就是大型測考現場,誰行,誰不行,多一個字的辯解都不必有。

有好幾次,劉徹也顧不上如今的少府令是他自己看中的,而衛子夫當初排斥得很了。

經常忍無可忍、毫不留情的當眾呵斥上官桀,“為何少府投入如此冗雜,半絲都削減不下去?還有各地的一些小買賣,為何不能自負盈虧,天天虧錢為何還要開下去?!”

“朕問你的話,能不能別回頭翻了竹簡再答,那朕不如自己去看!”

上官桀本來年紀就不小了,記憶力和反應力都有些慢,而且他原來是做搜粟都尉的,現在做少府令,其中辛苦實在不少。

說白了,就像是當初少府和水衡分開後互相打架的那幾年,從收錢的一方,變成了花錢的一方,其中需要變換的思路和心態,都是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學習、琢磨的。

很顯然,這個轉變,劉徹沒想到,衛子夫沒有心思提醒,上官桀就這麽混到了今天,才覺得勝任少府令一職十分吃力。

其實依衛子夫和上官桀的關系,她是絕不會管劉徹怎麽對待上官桀的。可是這場面還有大司農和水衡都尉,上官桀擡不起頭來,丟的是少府的臉,日後少府上下官員都會在水衡都尉和大司農面前,矮半截,她可不能因小失大。

於是,衛子夫清清嗓子,開口救上官桀了,“陛下息怒,有些話,少府令可能不好說,但其中情況,我是了解的,就由我來說吧。其實,細翻少府賬冊,除各宮日常開支外,最龐大的一項支出,就是宮室的修建,明光宮修建、建章宮的翻新,甘泉宮的擴建,對了,尤其是前年,各諸侯王於甘泉宮朝見時,沒少花錢....”

衛子夫越說越多,滿室越是鴉雀無聲,連桑弘羊都不自覺的擡了擡眉毛,把算術的手默默收回袖子裏,攏好,坐定。

大興土木......誰都沒敢說,最大的不必要開支,都是劉徹自己造的孽啊!

衛子夫頓了頓,對突然冷下去的氣氛絲毫不察,繼續溫柔和善的笑著,跟劉徹‘親昵討好’的說,“還請陛下恕罪,如果細細論起來,還是我的錯。當初王偉在妾身手下當少府令時,您憐惜他的忠誠勤勉,也是看在妾身的面上,所以特許他興建宮室時,不必受少府令所限。所以宮室修建的賬冊遞過來,少府也只是歸檔記錄,無權調整。不過現在急需用錢,陛下如果要重新調整修建宮室的開支,或者問責王偉,不必顧及我的面子。”

要不是跟皇後打交道多年,許守都忍不住感慨一下皇後的仁善和順了,可惜,這腹黑的以退為進的言辭,知道內情的人,都十分想笑。

明面上,大家只會問,王偉難道不是倒戈去聽命於陛下了嗎?柏梁臺、明光宮、建章宮、甘泉宮,哪個修建,不是陛下的命令,皇後這臺階給的,也太會了!

不過這樣說,或許能讓陛下暫歇宮室修建?

劉徹看著底下心思各異的臣子,哪有不明白衛子夫的意思的,可內心火氣再大,表面還要裝得帝後情深,不然平白被人記上一筆惱羞成怒,豈不是如了衛子夫的願,坐實自己就是她口中識人不清的昏君。

“無妨,朕回頭再叫他來。“劉徹盡量平緩的轉換語氣,”那這些入不敷出的營生是怎麽回事?”

“陛下容稟,”衛子夫笑笑,繼續接招,“當初少府分了部分出去給水衡,只剩下些小本營生。比如考工室分了一大半出去給太仆,剩下些日常器具、絲帛的制作,散落各地,一是安頓軍中家眷、遺孤,二是接濟孤寡傷殘,這幾年......”

衛子夫頓了頓,意有所指的說,“入不敷出,也是正常的。”

劉徹:“.......”

是,這幾年的戰役損失越來越多,自然需要接濟的人也越來越多,入不敷出,肯定是正常的。只是這樣的理由公然暗示出來,劉徹覺得分外打臉。偏偏此刻卻不能當著眾人,暗示衛子夫砍掉這部分內容,心中一團火起,上不去,下不來。

“陛下,接連兩年令百姓可交贖錢五十萬減死,不止百姓感恩陛下天恩,連群盜頻亂之事都少了,像暴勝之等禦史的奏報,都有提到,可見雖有意外,但還是倚賴陛下英明決斷,調停恰當!才有如今朝野之福!況且因此補充的兵將和國庫,呵呵呵,大司農,也覺頗有起色是不是?”公孫賀趕緊站出來給臺階,生怕一把年紀的劉徹不是把自己憋死,就是轉頭用火氣燒了不知道哪個倒黴鬼。

桑弘羊皺眉,他自己向來沒有摻合這些的習慣,只要能賺錢,能讓國庫充盈,什麽後果他都不在乎。要不是看在這條減死建議是暴勝之給的,大司農因此得了實惠,公孫賀剛又提到了他,桑弘羊是肯定會站出來撇清關系的。

“是,陛下,宮室花費雖多,進項......也有。”

........

劉據在門外,抱著幾卷竹簡,本是要來議事的,聽到這些又打算退回去了,他和母後一直都保持著默契,若一個人已經惹了劉徹不開心,另外一個,就不要上去拱火,寧可少做,不要做絕。

但外間的司馬遷見狀,陡然間開口,“太子也怕了。”

劉據轉身,緩緩笑了,這個他曾經開口救過的史官,也在這扭曲的朝廷風氣中,變成了一副順從與棱角並存的人。

作為太子,一個常常被人視作‘未來’的人,經常會遇見如司馬遷這樣的人。

當人自己做不到的時候,都會把祈盼,押給最敬佩的人。也不知這樣,是正常,還是扭曲,但如何做好別人眼中‘最敬佩的人’也是個很大的學問,是劉據研究了很久的學問。

或許私下,劉據還能平易近人,委婉些周旋過去,可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,在未央宮內,威嚴,從來都不容人挑釁,“落筆漸平,不進內殿,現在論事,一次也聽不到司馬大人的聲音了,你沒怕麽?“

似乎一下就戳中了司馬遷的痛處,他對政論決策,一向沒什麽遠見,有的只是人心與人事的刻畫和揣度。可這幾年的爭論和博弈,體感與執念,旁觀覺得清晰,更都覺心驚膽顫,生怕缺了深度遠見,也缺了客觀全面。

尤其是宮刑之後承擔的侮辱與自卑,司馬遷光是消化這些情緒,就用盡了力氣,何況,他還要完成一個重要的事。

作為史官,寫下史實,總是寫了毀,毀了寫,最後落成的不過一句結果。其中驚險與情感,越是心中濃郁,筆下越覺淺薄,司馬遷唯恐筆下之字受了太多他這些不好情緒的影響,慎之又慎,再不願惹天威震怒。

可是太子......太子那麽好,他終究是不一樣的,作為一個世家出身的文人,司馬遷骨子裏越對自己現在的狀態不滿和遺憾,越是對太子充滿期許。情急之下,剛剛的話,確實過了。

司馬遷擱下筆,正正經經的起身跪地,“臣僭越,臣知錯。”

劉據無心跟他為難,反而坐下來,翻看他寫的東西,認真誇道,“便是博望苑裏挑,先生也是值得我談上一徹夜的人,呵呵。哦!抱歉,是我疏忽了,看了您的文章就入迷,先生快起身,一句話有什麽的。”

話雖說得真義,皇權之威,司馬遷深有體會,內心還是覺得劉據是故意晾他。可直到劉據起身拉他,真切的握上劉據的手,他才覺自己是真的受了很多情緒的影響。

這手不是一觸即離,是穩穩的握在了他的手上,甚至非常自然的指著其中幾句,與他談論,自然得......就像他還是那個完整的、毫發無傷的一個文官,司馬遷覺得,手上有些燙。

“怎麽了?”劉據見他不答話,有些奇怪,司馬遷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啊,“先生?”

司馬遷還沒等說話,就聽外面殿門微啟,隨著一陣飄了雪花的寒風,張賀閃身進來,神色有異的湊過來跟劉據咬耳朵。

只見劉據臉色一沈,沖司馬遷點頭兩下,示意改天再聊,就拉著張賀往裏走去,“曹宗說的?”

“是。”張賀沈重答道。

劉據再不猶豫,請內室黃門通報,“太子請見平陽公主身上不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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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平陽公主自秋末就越來越不行了,想念衛伉,劉徹也看不能再拖,又下旨召回。

入冬後,衛伉還沒回來,平陽公主撐得也艱難,等到雪季來臨,她實在是撐不住了...咽不下東西,還總是念叨劉徹。

侍疾的曹宗這才去太子府打聽劉徹和衛子夫的近況,順便遞話,請劉徹盡快去看望。倒不是跟劉徹生分,不能直接稟報,而是曹宗不想劉徹和衛子夫吵著去,平陽公主沒幾天了,再來不及看到帝後和好,實在難安,有太子在,面上起碼能遮掩。

事實也證明,曹宗擔心很有道理,帝後和好,平陽公主是看不到了。

那天兩個姐弟私話告別的時候,劉徹在屋內陪著,衛子夫就立於門外,看著飄飄揚揚的大雪一點一點的蓋住長平侯府,抹掉所有人來時的足跡。

望著被白色勾勒的重重的飛檐輪廓,衛子夫突然有些想家,想未入宮之前的家,更想念家裏的人,想大哥、嫂子、衛青、二姐、月皎,還有遠在天邊的衛廣和蘇氏,想年輕時候見過的許許多多的人,不知道她們都去哪了呢?

如今白茫茫一片的天地,仿佛什麽痕跡都沒有,所有的路都被藏起來了。她猜就算是不迷路的人,會不會也偶爾在這種時候走錯道了呢?不然怎麽故人沒一個來入夢的。

衛子夫呼出幾口白氣,氣息縈繞眉眼,讓她眼眶有些濕,想起兩年前葉葵去世的時候,曾經跟自己說,“皇後,臣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和解的那天了,可是蒼天見憐,你們還是走在了同樣的路上。可是皇後,你為什麽還不肯叫她一句‘姐姐’呢?公主不說,可臣最了解她......她很想你再叫她一聲‘姐姐’的。”

姐姐......衛子夫不知道為什麽,還是叫不出口,和好的這幾年,每次被朝務逼入絕境,難受傷心的時候,她總是忍不住想,若是沒有爭執和對立,她們會和已經離去的人擁有更多美好的回憶,如果沒有算計和對立,劉徹不會被捧得沖擊都經不起,此刻的局面會不會也不同呢?

可是,平陽公主對她的心,如白雪皚皚,哪怕偶爾是寒涼刺骨的,卻淩霜潔凈,從無改變。

姐姐,衛子夫總覺得,這個稱呼,她還沒有做好準備。

尤其是在平陽公主快要離世的時候,因為可憐和來不及,就這麽叫出口,若讓平陽公主感受到她的不自然,反而辜負一片真心。

衛子夫只能站在門口,只能先這麽站著,只敢站在門口,只敢先這麽站著.......

攸寧順著不斷被掃開的路,小步半滑半跑的過來,悄聲道,“皇後,趁著陛下不在宮中,我們已順利調走了鉤弋夫人,去殿內庫房和寢宮仔仔細細查了,確實進補湯藥有問題。”

鉤弋夫人懷孕了,肚子越來越大,人越來越矯情,哄得劉徹團團轉,從宮外送進來的東西,竟允許她不登記造冊,也不用醫官覆驗。

衛子夫可是真怕吃出什麽問題,命後宮的人,誰都不許拿她殿內的一點東西,更趁劉徹在平陽侯府,找機會去查。

“什麽問題,她給自己下藥?”

“給宮中的醫官和醫者都看過了,倒不是立竿見影的虎狼之藥,應是定期服用的有助嬰兒延遲發育的藥,也查到還有助孕的方子,兩個...用量有些過......有醫女說,也出自丹藥之類....”

“她倒是真狠,只可惜臟了我未央宮的一席之地。”衛子夫本來還可憐她到底是個孕婦,現在她自己找死,誰也沒必要大發善心了。

“是,可需要奴婢去暗示一下幾位妃嬪?”

“倒也不必暗示,直接明說,若是與趙夫人來往有什麽東西不妥當,出了事,自己擔著,我是不會出手的。”衛子夫漫不經心的攏攏衣服,沒辦法,老了就是經不住寒,“如果真有人不怕死,那就把她殿內的物品來往記錄給我查實了,就是多個老鼠,也要記清楚什麽時候進去的,什麽時候出來的,一共有多少只。回頭陛下若問起來,我也好說話。”

攸寧點頭,“奴婢知道了。”

衛子夫跺了跺腳尖的雪,長嘆一聲,“對了,瑕心身體還是不好嗎?”

“是,瑕心還在養著。”提到瑕心,攸寧總是欲言又止,也不知道怎麽了,兩年前,瑕心辦事的時候,偶然撞見了司馬遷宮刑,回來之後就總是身體不好。就算是有精神,也常常躲著皇後,躲著周圍的人,不肯辦事。

起初,事情多又繁重,倚華被調進來補她的缺,可詹事府這兩年事也不少,雖然有人頂著倚華的原差事,但也不好全分了她事,最後讓她回去都沒有位置了。

可頂過了那陣沒日沒夜的時間,瑕心還是老樣子,攸寧和倚華跟她談了幾次,都不見回覆,就有意見了,跟衛子夫說了好幾次。

分明就是瑕心自己對椒房殿行事有微詞,占著位置還不做事,有想法也不說,在這麽關鍵的時候,跟誰耍脾氣撒嬌呢?

這事一直被衛子夫壓著,到底瑕心是衛子夫身邊一手長大的,又是酈蒼的徒弟,多年情分總是舍不得。

就在攸寧準備下去的時候,衛子夫開口了,“詹事府不斷換人,椒房殿也不好一成不變。之前說歸嵐等人都在你們手下好久了,我也對她們很滿意,既然瑕心需要休息,你就提她們上來吧。”

攸寧驚喜又意外,不是她跟瑕心關系不好,而是後宮任務重,就是有尹婕妤幫忙,她一個人也幹不來兩個人的活啊!

“那....瑕心....”

若是把瑕心調走,其他人一時開心,回頭肯定也心裏不舒服,另外衛子夫也是真舍不得瑕心,瑕心只是不適應爭吵不休的場面,又有什麽錯呢?

“椒房殿也不是養不起她,新來人,也可以讓她去教導一下。對了....你私下再打聽打聽,她是不是有意中人了,或者如果她有其他意思,記得來回我。”

“好,奴婢知道了。”

門口處,夢知和錦楓帶著一群孩子迎著風雪而來,禮數周全的見禮過後,衛伉的妻子領命出來,代領心意,全都引去其他院子等待。

夢知和錦楓則留了下來陪衛子夫站著:“平陽公主怎麽樣了?你怎麽沒有進去?”

“衛伉回來沒有?”

“我正在等衛伉。”衛子夫見該來的人,都來差不多了,讓不停掃院的奴仆都退下去,就先讓雪下完再說。

多年好友,也不必客氣,衛子夫握緊了錦楓冰涼的手,主動關切的問,“你最近還好嗎?”

自從公孫敖死後,錦楓只是沈默了很多,別的倒是看不出來太多,“還好,府裏還有孩子們,有孫子們鬧著,我也不覺得寂寞。”

衛子夫抱抱她,安慰道,“放寬心,我雖然跟陛下關系沒有原來那麽好了,但椒房殿還是能護著你的。”

錦楓點點頭,還是情緒不高,甚至避開衛子夫的目光,掩飾道,“我和夢知先進去看看公主吧。”

夢知覺得哪裏不太對,可平陽公主將沒,她也來不及細想,隨著錦楓便進,“子夫,外面冷,你也不要待太久了。”

“好,外面冷,你們一會兒坐在言歡和據兒旁邊就好,不必出來了。”

屋裏衛步和衛不疑等人都守在外廳,神情悲切默默垂淚,這種房間擁擠的感覺,好久都沒有過了。

曹宗、劉瓊跟劉徹就守在平陽公主床前,聽著她迷迷糊糊的囈語,“小伉呢?小伉......”

曹宗不住的安慰她,“祖母,您再等等,表舅今天就能回來了。”

劉瓊又接過藥碗,半吐半抿的,平陽公主只費力的吃了半碗藥,一陣沈睡後,聽到夢知和錦楓行禮,才意識清醒的悠悠轉醒。

幾乎一睜眼,在一旁半瞇著的劉徹就醒了過來,“姐姐!我在呢!”

夢知見狀,眼淚就有些忍不住,要不是錦楓拎起她到外間,恐怕就忍不住哭出聲來。

平陽公主當然看見了她們兩個,安心極了,輕輕回握旁邊劉徹從來沒松開的手,溫柔的應著,“好。”

“想不想吃點什麽?要不我給你唱個歌?”劉徹已很多年沒有這樣做過一個乖巧的弟弟了,如今只覺得哄起姐姐來,分外笨拙。

平陽公主微微搖頭,看身邊的人依舊沒有衛伉,心頭暗暗失望,但劉徹這樣的殷勤,也讓她舒心不少,“陛下,我剛剛夢見衛青了。”

“......”劉徹幾乎是很快的怔楞了一下,就問道,“他跟你說什麽了?”

周圍的人,對視一眼,都很有眼色的散開了。

“沒有。”平陽公主躺在榻上嘆道,“是我想他了。這輩子,不管我想做什麽,衛青從來沒有阻止過,一直都默默給我支持,給我自由。即使當了一輩子的公主,我依然覺得在長平侯府的日子,是我最舒心最放松的,陛下,我的陵寢是修在他旁邊了吧?”

“是!”劉徹握緊了她的手。

“那就好,記得下葬的時候,莫要打擾到他。”平陽公主笑得很是滿足,“我剛剛就是夢到他走之前,一直在喊一個人,陛下,你還記得吧?”

劉徹覺得眼眶一酸,“朕知道。”

平陽公主很安心,他記得就好,不提醒他一下,自己真不能放心的去見衛青,“記得就好,我怕你忘了,小伉呢?我兒呢?陛下,你不是答應我讓他回來的麽?”

“再去催催!”劉徹壓抑著怒氣和悲傷,狠厲的對蘇文吩咐道,“快點!”

看著人一溜煙的跑去傳話,曹宗上前輕聲問道,“祖母,你有什麽話想跟表舅說嗎?”

“宗兒,好孩子,你要跟瓊兒好好的,你舅舅們都很厲害的,要多聽他們的。”平陽公主從來沒有想過,曹襄走後,她還能享受到惦念兒孫的幸福感,倒也沒有什麽遺憾了。

唯一放心不下的,就是那個倔脾氣的衛伉,“陛下,小伉大了,有他自己的想法,你....你不要把他當普通的孩子,你把他當我的孩子,他...也是衛青的孩子啊!你多包容。”

這些年劉徹總是能被衛伉氣得跳腳,三年徙刑結束,他倒是在邊境住上了癮,千百個理由和機會催他回來,那倔小子就是不肯,“等他這次回來,朕不會再輕易懲罰他了。”

“那長平侯?”平陽公主似看到了希望,死命的抓緊了劉徹的手,侯爵呢?

“朕找機會,據兒也會找機會。”劉徹已經暗示得夠明顯了,長平侯府的牌匾被掛在她的院子,一直沒被上繳,就是在表明他終究是妥協了,可也沒人跟言思一樣,撒撒嬌說軟話來服軟過。

唉,就當平陽公主代他服軟了吧,自己一個長輩,也不好跟他一般見識。

“子夫.......”如同卸下心頭最後的大石頭,平陽公主松快又疲累,“弟弟,子夫呢.....子夫......子夫啊....”

劉徹感受到平陽越來越弱的氣息,越來越慌張,大喊,“姐!!快叫醫官拿藥來!”

劉瓊見情況不好,趕緊出門,準備再叫一碗藥來,正撞見門口的衛子夫直勾勾盯著前面,又疑惑道,“皇後,公主在叫你.....”

“哎!那是表舅麽!”

邊關多年風霜,衛伉終是滄桑不少,眉眼少了很多純澈和負重,自門口處,裹挾風雪闊步而來,步履匆忙間披風卷起,氣勢如虹,越發剛毅外放。

“衛伉…”衛子夫剛出口兩個字,屋裏就突然傳來亂糟糟的哭喊聲!

不好!劉瓊緊喊了幾聲醫官,就跟著來不及寒暄上一句衛子夫和衛伉,一同擠了進去,繞過屏風進到內室看到劉徹靠在床邊面色悲愴,不住的喊著,“姐!”

“母親!”哭到一半的曹宗瞥見在自己身邊,猛然跪下來的衛伉,眼睛一亮,拽著他就往前膝行,大聲道,“你叫她!快!她一直在喊你!!”

衛伉緊緊握住平陽公主的另一只手,沙啞著嗓子,高聲一句句喊著,“母親!!”

“母親!!我是衛伉,我是小伉!”

“母親!!我是衛伉,我是小伉!我回來了!”

“母親!!我是衛伉,小伉回來了!”

大約真是心有所感,也可逆天吧,平陽公主竟然真的有了點反應,“子夫.....是子夫啊....”

“姐姐!?”

“公主!”

“祖母!!”

“母親!”

平陽公主已沒了神志,只是仍有聲音在重覆的、低低的呢喃,“子夫.....子夫啊.....”

“子夫...”

“是,我回來了,母親!你睜眼看看我!”衛伉連著喊了三四遍。

但這次,平陽公主沒有再回答他,也沒有再回應任何人,安詳的合眼,垂下了頭。

衛子夫淚如雨下,膝行跪在榻前,不自覺的脫口而喊,“姐!”

“姐...姐姐!!!”

太始二年,冬,平陽公主,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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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陽公主的喪禮由曹宗負責,衛伉幫忙,就在衛府辦。闔府的孩子都在忙著,衛子夫無事可幹,也不願意跟劉徹呆在一個房間裏,就獨自抱著手爐出來走走。

風雪欲停未停,衛子夫阻止了奴仆清掃的動作,就駐足靜靜站在雪中,擡頭看著平陽公主生前的居所。此刻她很想讓這鋪天蓋地的風雪就此掩瞞了這院子,相比什麽茂陵恢宏陵寢,這潔白如玉的霜雪才配得上平陽公主。

當初衛伉被奪爵,長平侯府的牌匾摘下來後,就被她強硬的掛到了自己屋檐下,上面古樸遒勁的四個大字,是劉徹自己寫的。

如今,這匾的意義,已經遠超了這四字本身帶來的涵義,也遠超了落筆之人本身帶來的尊貴。

衛登和言歡繞了一圈,才找到這個小院,本是勸人休息的兩人,望著孤零零的衛子夫站在院內,默契的住嘴,半掩了院門,隔絕滿府的哭聲和來往匆忙的腳步,陪著衛子夫,就這麽仰頭看著“長平侯府”這四個大字!

天地霜寒,人心蒸騰,徐徐白煙,實比香火幾縷,還要多上千百倍的思念和悲慟。

一行腳步輕起,落在雪上,沈穩有力,公孫敬聲上前行禮,“皇後姨母,儀典將開,可以請陛下出來了。”

“好。”衛子夫淡淡應著,卻沒有挪動的意思,指尖輕拂絲發,已如冰淩般堅硬,再無絲滑柔軟觸感,嘴角卻漾出來個笑意,像是穿透匾額,笑給故人,“這牌匾就掛著吧......”

平陽公主一生都沒有受過低於列侯的委屈,好強好鬥了一輩子,為自己精打細算,為江山籌謀擔心,從未有所失,就是出格留個侯府牌匾,又能有什麽呢?

衛登面露猶豫,平陽公主在的時候,能有資格拜見她的也沒多少,看見這牌匾也不會多說什麽,所以留就留了,但是現在還留下,豈不是會引起非議,“姑母,我哥剛剛回來......”

“無妨。”言歡插話了,傲氣的仰了仰脖子,轉頭對衛子夫說,“一個牌匾,本來也就屬於衛府,沒什麽留不得的,誰敢多說,讓他來敲我公主府的門!我剁了他!”

動輒打打殺殺的口氣,衛登是真怕這個公主姐姐又把兄長衛伉推到了風口浪尖,轉頭求助的去看公孫敬聲。

公孫敬聲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,什麽都沒說,只是稍稍歪頭一副習以為常、理所當然的樣子。

風雪不停,衛子夫帶著三個孩子,就這麽默默站在牌匾前,一同緬懷平陽公主。

至於叫劉徹出來這件事,衛子夫沒有動,公孫敬聲和言歡就都沒有提醒。

只是公孫敬聲,看著院內漸漸沒了搬動東西的奴仆,大雪重新鋪蓋足跡,才緩緩開口,“皇後,聽說你們在論國庫收入,陛下是還想出兵匈奴嗎?”

是,他還想,只要匈奴一天沒有俯首稱臣,他就想打。可是....劉徹也不傻,他算了一輩子的賬,知道現在已經打不起了,能有一些錢財供他揮霍巡幸已經是桑弘羊的嘔心瀝血了。

衛子夫雖然跟他生氣,少府上官桀提出的榷酒酤,禁民釀酒,官府專賣與民爭利,依舊是在幫忙充盈國庫。

這一切都讓劉徹看在眼裏,眾人已是黔驢技窮,無處可撈錢了。呵,他還想打仗,李廣利就是被他嘴上吹得再厲害,他自己內心也是清楚得很,目前國庫加少府都不夠浪費的。

再強上,就是動搖國本的行為了,劉徹可沒留個爛空殼給劉據的打算,這點,衛子夫還是有把握的。

衛子夫這幾年的勸諫,又怎能是嘴上勸勸?對劉徹這種人,得真正讓他認識到無路可走的困境,他才會冷靜下來,認真的思考。

“不會了,衛伉拖了一年沒回來,這時間足夠讓陛下想清楚很多。”衛子夫轉頭,語調輕松的安慰他,“起碼三四年,陛下不會再動心思,你擔子也輕不少吧?”

這兩年,沒了穩重的衛伉在旁提醒,活潑的公孫敬聲也也如脫胎換骨般,內斂了很多,聞言只是自嘲的搖頭,“只是脖子上的刀離我遠了幾寸罷了。”

言歡公主和衛子夫齊齊挑眉,哦?這話竟然能從公孫敬聲口中聽到?

衛登驚訝:“怎麽這麽說?”

公孫敬聲也看向門上高高的牌匾,長平侯府四字,古樸遒勁,大氣磅礴,這四年,他才真正了解了什麽是大司馬大將軍的不簡單。

他現在只是一個太仆而已,只是總攬馬政和兵器的制造而已,只是一個不聽話的陛下而已,就已披肝瀝膽手忙腳亂了。

當初,那兩位大司馬,面對一切都是‘無’的場面,到底是怎樣挺下來的,他不得而知。唯一知曉的,就是...今日眾官眾將有多麽難,這長平侯府的牌匾,就有多麽的令人心生敬仰!

“這些年,我手上並不幹凈......”

或許是平陽公主的離去,讓眾人都備受打擊,或許是這長平侯府喪事,總是讓人悲痛難抑,此刻漫天飛雪,蒼茫霜霧,越是寒涼清冷,才逼得寒涼的心房忍不住在此刻打開,冒出幾絲熱氣。

感受到周圍傳來的覆雜目光,公孫敬聲不由自主蜷了蜷手指,卻沒打算住嘴,反而抱胸,依舊是那個貴公子的模樣,嘴上卻是臣工之言,慵懶又嘲諷的說道,“馬政上,草料、選育、訓練、征用、處理......哪件事是離了錢可以辦的?入不敷出,拆東墻補西墻早就是常事了。再說考工室,兵器的制造、打磨、保養、發放......多少人想碰這裏面的油水,又有哪個是不沾錢的事?”

這話說來,真實、殘忍又膽大包天,若被人聽了,就是殺頭的罪名。言歡公主警惕的望了一下周圍,忍不住提醒,“知道你難受,小聲些吧。”

小聲?再不說,他都要憋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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